东科创业文章网
我家在皖南的一个山坳里，开门见山，推窗见竹。父亲是木匠，满屋子都是刨花的香味。他话不多，整天埋着头刨木头，木屑沾在眉毛上，像白了眉的侠客。我常坐在他脚边的刨花堆里，看他用墨斗弹线，那线绷直了，“啪”一声弹在木头上，留下笔直的黑痕。他说：“做人要像这根墨线，直。”
可我不想直。我想弯弯曲曲地活，像山涧的溪流，哪里低就往哪里流。
十六岁那年，我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意愿。他让我学木匠，说这是饿不死的手艺。我却偷偷报了县里的高中。那个夏天特别闷热，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。父亲知道后，把刨子重重地摔在木板上，转身进了屋。母亲在院子里抹眼泪，说：“你这孩子，怎么这么倔？”
我不是倔，我只是看见了不一样的可能。初中语文老师送我一本《边城》，书页都翻毛了。我第一次知道，文字可以像溪水一样流淌，可以建造一个比木屋更坚固的世界。
高中三年，我住校。每个月回家一次，背一袋米，一瓶咸菜。冬天的早晨特别冷，宿舍的窗户破了，用报纸糊着，风一吹，哗啦啦响。我裹着被子背书，哈出的白气在煤油灯罩上结成水珠。那时最盼着父亲的来信，信很短，总是那几句：“钱已汇，好好读书。父字。”可就是这寥寥数语，支撑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清晨。
高考前一个月，父亲突然来学校。他站在教室外面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，手里拎着个布包。看见我，他咧嘴笑了，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。他打开布包，里面是还温热的茶叶蛋。“你妈让带的，”他说，“别紧张，考不上就回来跟我学木匠。”
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，突然发现他的腰有些弯了。那个在我记忆里永远挺直的木匠，原来也会老。我站在走廊上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那一刻我明白，所谓的叛逆，不过是仗着有人为你托底。
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，父亲喝醉了。他抱着那纸通知书，反反复复地看，手指在上面摩挲着，像是抚摸一块上好的木料。“好，好，”他反复说着这个字，“我儿子是大学生了。”那天晚上，他破天荒地跟我讲了很多话，讲他年轻时也想读书，可是家里穷，只好学了木匠。“你能走得更远，”他说，“别像我，一辈子困在这山坳里。”
大学四年，我很少回家。每次打电话，父亲总是那句话：“钱够不够？不够就说。”他依然在做木匠，手艺在十里八乡有了名气。可我知道，他的手指已经不太灵活了，刨木头时会微微发抖。
大四那年，我决定去南方工作。临走前回家，父亲正在做一把太师椅。他做得很慢，每一刀都格外仔细。我说：“爸，别太累了。”他头也不抬：“这把椅子是给你做的。以后你在城里安家了，总得有件像样的家具。”
那把太师椅，我至今还放在书房里。榫卯结构，不用一根钉子，坐上去稳稳的。有时候深夜写作累了，我会坐在上面，点一支烟，想起父亲弯腰刨木的样子。想起他说，做人要像墨线一样直。
可是父亲啊，这世上的路，哪有那么多笔直的呢？我在城市里跌跌撞撞，换过好几份工作，住过潮湿的地下室，也曾在深夜的街头徘徊。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，就会想起那个山坳里的家，想起刨花的香味，想起你沉默的背影。
去年回家，父亲正在院子里晒太阳。七十岁的他，头发全白了，坐在竹椅上打盹。阳光透过香樟树的缝隙洒下来，在他脸上跳跃。我轻轻走过去，他醒了，眯着眼看了我好一会儿，才认出是我。
“回来了？”他说，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嗯，回来了。”
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，像很多年前一样。只是这次，换我看着他。
他忽然说：“你还记得村口那棵老槐树吗？去年砍了。”
我心里一紧。那棵树，承载了我整个童年。
“树心里都空了，”父亲继续说，“可是春天的时候，它还在发芽。”
我明白他想说什么。有些东西看似死了，其实还活着；有些路看似断了，其实还在延伸。
就像那些蚂蚁，它们永远在寻找新的路线，搬运比自身重很多倍的食物。就像我的父亲，他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，把我推出了那个山坳。就像我，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，依然保留着山风的记忆。
父亲起身，颤巍巍地走向他的工作间。出来时，手里拿着那把用了大半辈子的刨子。
“这个，给你。”他说，“我刨不动了。”
我接过刨子，木柄被磨得光滑如玉，闪着温润的光。很重，比想象中还要重。
现在，这把刨子就放在我的书桌上。写作遇到瓶颈时，我会摸摸它，感受父亲手掌留下的温度。我终于明白，他给我的不是一把工具，而是一种信念——无论走多远，都不要忘记自己从哪里来；无论路多弯，心里都要有一根绷直的墨线。
山里的孩子走出了大山，可是大山永远在血液里流淌。这就是我的故事，一个木匠的儿子，用父亲给的倔强，在文字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位置。路还很长，但我知道，只要记得回头看看来时的方向，就永远不会迷失。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：东科创业文章网 »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,不排除杜撰可能，仅可一观。
热门排行
阅读 (66)
1网上买薯片，收到后袋子漏气阅读 (65)
2在跨境电商做选品：从踩坑滞销到爆单的选品逻辑阅读 (65)
3面包厂工人：给刚出炉的面包贴生产日期标签阅读 (64)
4带新人的过程：我反而补全了自己的能力短板阅读 (63)
5网购餐具套装有划痕商家说瑕疵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