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安心感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记忆像被这味道熏染过的旧信纸,慢慢舒展开来。
最早,大概是我四五岁的时候。我怕黑,不敢一个人睡。我的小房间和父母的卧室隔着一个客厅,那段路在夜里显得无比漫长,黑暗里仿佛藏着吃人的怪兽。我总是抱着我的小枕头,光着脚丫,怯生生地站在他们卧室门口。爸爸总是还没睡,靠在床头看书,台灯的光晕黄黄的,暖暖的。他看见我,也不多问,只是把书放下,朝里挪了挪,空出位置。我立刻像只小泥鳅一样钻进去,紧紧挨着他。
被窝里,全是他的味道。那太阳晒过的棉花味,那干净的皂角味,还有他身上传来的、令人沉稳的体温。我把脸埋在他的旧背心上,深深地吸一口气,外面世界的所有恐惧——窗外的风声、窗帘晃动的影子、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妖魔鬼怪——就全都退散了。他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,像海边的潮汐,一下,一下,拍打着我的梦境。在那味道的包裹里,我知道,爸爸在这里,我是安全的。那是种最原始、最本能的依赖,仿佛他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。
后来我长大了,上了中学,不再是那个怕黑的小女孩。学业的压力,人际关系的微妙,青春期的烦恼,像一团团乱麻,常常把我缠得透不过气。记得有一次,为了一次重要的考试,我熬了几个通宵,结果成绩出来,却差强人意。我觉得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,委屈、不甘、自我怀疑,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。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房门被轻轻推开了。爸爸走了进来,他没说话,只是在我书桌旁的旧藤椅上坐了下来。那把藤椅被他坐了很多年,扶手磨得油亮。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,手里拿着一份报纸,却也没怎么看。房间里,只有我压抑的抽泣声,和他平稳的呼吸声。
渐渐地,那股熟悉的、安心的味道,又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它盖过了我眼泪的咸涩,驱散了我心里的焦躁。我偷偷抬起泪眼看他,他花白的头发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,脸上的皱纹像被岁月刻下的安静河流。他没有讲什么“失败是成功之母”的大道理,也没有急切地追问“到底怎么了”。他的沉默,和他身上那份亘古不变的气息,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安慰。那味道在告诉我:没关系,天没塌,就算塌了,也有爸爸在。那一刻,我觉得所有的挫折都可以被原谅,所有的明天都值得期待。
再后来,我离家去外地读大学,接着工作、成家。人生的舞台越来越大,接触的人越来越多,可再没有哪一种气味,能像爸爸的味道那样,给我如此笃定的心安。城市的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——地铁里拥挤的香水与汗味,办公室里消毒水和咖啡因的混合,饭局上油腻的烟火气……这些气味复杂、多变,常常让人感到疲惫和迷失。
每次回家,推开那扇熟悉的门,那股味道扑面而来时,我就像一艘在风浪里颠簸了很久的船,终于驶回了平静的港湾。一切都没变。客厅里的旧沙发磨破了皮,露出里面的海绵;书架上的书塞得满满当当,泛着黄;爸爸还是喜欢坐在他那把藤椅上,戴着老花镜看报。他身上的味道,和这屋子里所有旧物的气息融合在一起,成了时光凝固的证据。
去年,爸爸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,住院做了一个手术。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恐惧,害怕那座堡垒会倒塌。医院里是浓重的消毒水味,冰冷、刺鼻,掩盖了一切生的暖意。爸爸躺在苍白的病床上,显得那么瘦小、脆弱。我握着他布满针眼和老年斑的手,心里慌得厉害。
手术很顺利。接他回家那天,我帮他换上家里的棉布睡衣。当那熟悉的太阳味、皂角味、旧书纸墨味,重新从他身上,从睡衣的纤维里散发出来时,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我赶紧背过身去,假装收拾东西。那一刻我才明白,让我安心的,不仅仅是这味道本身,更是这味道所代表的那个健康的、强大的、永远守护着我的父亲。他还在,他的味道还在,我的世界就还是完整的。
现在,我坐在自己的家里,写下这些字。我的孩子在一旁玩着积木,他身上是儿童沐浴露的奶香味,也很好闻。但我知道,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种味道,能像爸爸的味道那样,成为我生命的底色。它不芬芳,不迷人,却是我灵魂的镇静剂。
那味道,是家的坐标,是爱的实体,是穿越所有不安和动荡之后,最终可以降落的平稳大地。只要这味道还在,无论我走多远,飞多高,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我,告诉我,归途的方向。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:东科创业文章网 » 内容均为网友投稿,不排除杜撰可能,仅可一观。
东科创业文章网
热门排行
阅读 (66)
1网上买薯片,收到后袋子漏气阅读 (65)
2在跨境电商做选品:从踩坑滞销到爆单的选品逻辑阅读 (65)
3面包厂工人:给刚出炉的面包贴生产日期标签阅读 (64)
4带新人的过程:我反而补全了自己的能力短板阅读 (63)
5网购餐具套装有划痕商家说瑕疵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