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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岁那年，我揣着娘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的二百块钱，还有她连夜烙的十个饼子，去了县城。那饼子硌牙，可我知道，那是家里最后一点白面。
在建筑工地上，我年纪最小，工头看我瘦得像根竹竿，直摇头。我二话不说，扛起一袋水泥就往肩上放。五十公斤的重量压得我直晃，汗水糊住了眼睛，但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上走。那天晚上，我躺在工棚里，肩膀火辣辣地疼，偷偷哭了。不是疼哭的，是想起娘那双粗糙的手。
就这样干了三年，我省吃俭用，每月只留五十块钱吃饭，剩下的全寄回家。工友们都说我傻，不会享受。可我知道，妹妹要上学，娘的风湿病要治。
转机出现在一个雨天。工地停工，我去旧书摊躲雨，看见一本破旧的《电工基础》。花了五块钱买下来，那是我第一次“奢侈”消费。从此，每天晚上，别人打牌喝酒，我就着工地的灯光看书。有些字不认识，我就查那本快翻烂的新华字典——那是小学老师送我的毕业礼物。
老师傅老李看我认真，开始手把手教我。他说：“小子，肯吃苦的人我见过不少，肯吃苦还肯动脑子的，你是头一个。”两年后，我拿到了电工证。那天，我买了半只烧鸡回工棚，工友们笑我终于开窍知道享受了。其实他们不知道，那是我给自己庆祝的方式。
慢慢有了点积蓄，我租了个小门面，开了家电器维修店。刚开始生意冷清，有一天，对门王奶奶的电视机坏了，她说没钱修。我说先修好再说。其实那台老电视机零件都老化了，我跑遍全城才配齐，最后只收了她二十块钱成本。王奶奶逢人就夸我实在，渐渐地，街坊邻居都来找我。
记得有个冬天特别冷，深夜十一点，有人敲门。开门一看，是住在巷子尽头的张大爷，他抱着个暖炉，手冻得发紫。他说老伴怕冷，暖炉坏了，能不能帮看看。我二话不说就开始修，修好已经凌晨一点。张大爷掏钱，我把他的手推回去：“这么冷的天，您快回去陪大娘吧。”
第二天，张大爷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，他说是他老伴特意包的。那饺子真香，是我离家十年来吃过最香的饺子。
小店开了五年，我娶了媳妇。她是我们这条街上的小学老师，常来我店里给孩子们修随身听，说是孩子们学英语要用。她说看上我，是因为有一次看见我免费给孤寡老人修收音机，还偷偷往里塞了新电池。
结婚那天，工地上认识的老兄弟们来了，街坊邻居也来了，小小的店面挤得满满当当。老李师傅拉着我的手说：“小子，你从一无所有到今天，靠的不是运气，是这颗心。”他指着我的心口说。
三年前，我们这条老街要拆迁了。消息传来，大家都很发愁。这里住了很多老人，搬走了租不起新房子。我和媳妇商量后，做了一个决定——用这些年的积蓄，在附近新小区买下一层楼，改造成老年公寓，成本价租给老街坊。
很多人都说我疯了，这些钱够我们买套大房子，过上舒坦日子了。但我忘不了王奶奶听说要拆迁时无助的眼神，忘不了张大爷说“在这条街住了一辈子”时的不舍。
老年公寓开业那天，街道主任给我发了个“好人”奖状。王奶奶拉着我的手，眼泪汪汪地说：“孩子，你比亲孙子还亲啊。”张大爷送给我一副对联：“手艺精湛修电器，心地善良暖人间。”
其实我哪懂什么大道理。我只是记得，当年我娘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：“人活一世，草木一秋。咱穷是穷，但不能丢了善良。”
如今走在这条街上，不管认识不认识的，都会笑着跟我打招呼。孩子们叫我“电工叔叔”，年轻人叫我“大哥”，老人们直接叫我“孩子”。这种被需要、被信任的感觉，比挣多少钱都让人踏实。
去年娘生病住院，病房里每天都挤满了来看望的人。医生悄悄问我：“你们家亲戚真多啊。”我笑了笑没说话。其实这里面很多人跟我没有血缘关系，但我们比亲人还亲。
从当年那个扛水泥的毛头小子，到今天被大家认可，我用了二十年时间。如果说有什么秘诀，可能就是娘说的：善良不是刻意做给别人看，而是发自内心的选择。你递给别人一杯温水，可能有一天，这杯水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，重新回到你手里。
就像那个寒冷的冬夜，我修好的不只是暖炉，更是人与人之问的温暖。而这温暖，最终照亮了我自己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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