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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开完会，已经快九点了，胃里空落落的，还隐隐作痛。我拖着疲惫的身子，走进酒店楼下那家灯火通明的连锁超市。冷柜里琳琅满目的便当、饭团、速食面，看着都挺诱人。我心想，买点回去，用开水泡一泡，好歹是口热乎饭，总比再出去吹冷风强。
我挑得很仔细，拿起一个塑料盒包装的“红烧牛肉饭”，翻来覆去地看。生产日期是两天前的，保质期写着“冷藏保存5天”。算算日子，完全在保质期内。包装上的牛肉和土豆块，油光锃亮，看着就让人有食欲。我放心地把它放进了购物篮，顺便还拿了一盒牛奶，一个面包，打算当作明天的早餐。
回到房间，烧上水，房间里弥漫着水蒸气特有的、略带金属味的热气。我拆开包装，把米饭和菜包都倒在附赠的塑料餐盒里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，在拆开那个主菜包的塑料袋时，我好像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、酸溜溜的味道。但当时没太在意，只觉得是调料的味道，或者是我自己太累了，嗅觉出了偏差。
开水“哗”地冲进去，热气猛地升腾起来，模糊了我的眼镜。我盖上盖子，按照说明耐心地等了十分钟。那十分钟格外漫长，房间里只有空调运作的嗡嗡声，窗外是陌生的城市灯火，我心里空荡荡的，特别想老婆孩子。想着要是能在家里，吃上一碗她做的热汤面，该有多好。
时间到了，我满怀期待地揭开盖子。一股更明显的、混合着饭菜香和某种不和谐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。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用附赠的小叉子搅和了一下，那几块原本在图片上很诱人的牛肉，颜色有点发暗，质地也软塌塌的，不像肉，倒像是一团深色的、没有筋骨的东西。我挑了一小块，犹豫着放进嘴里。
一股明确的、尖锐的酸味，瞬间在舌尖炸开！紧接着是一种难以形容的、类似什么东西放久了的“哈喇味”。我的胃一阵紧缩，本能地就把那口东西吐了出来，冲到洗手间连连漱口。
那种味道，我这辈子都忘不了。它不是单纯的酸，也不是单纯的馊，而是一种食物彻底背叛了它原本使命后，散发出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。它冰冷地提醒你，这东西已经坏了，从内里腐烂了。
我愣在原地，看着洗手池里那摊被我吐出来的、面目可憎的食物残渣，又回头看看桌上那盒还在冒着虚伪热气的“饭”，心里头像是猛地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又闷又痛。
一股火“噌”地就顶到了脑门子。无良商家！黑心产品！我拿起手机就想打电话投诉，手指都在发抖。包装盒还在，生产日期清晰，我完全占理。我甚至已经在脑子里组织语言，要怎么严厉地质问，怎么要求赔偿。
可那股子愤怒，来得快，去得也快。就像被针扎破了的气球，瞬间就瘪了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无边无际的、深沉的疲惫和委屈。
我瘫坐在床上，看着那盒东西。为了这个项目，我熬了几个通宵做方案，跟客户赔笑脸，磨嘴皮子。离家前，儿子抱着我的腿问“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”，我都没法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。我以为我足够坚强，能应付所有工作的压力和独在异乡的孤独。可就是这么一盒小小的、变质的速食饭，却轻易地击垮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。
它好像在嘲笑我：你看，你这么拼命，连一口干净的热乎饭都吃不上。
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特别失败，特别可怜。我不是那个在客户面前侃侃而谈的专业人士，也不是家里顶梁柱的那个坚强父亲和丈夫。我就是一个在陌生的城市里，被一盒坏掉的饭欺负了的、孤立无援的异乡人。
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就掉下来。我没去投诉，也没力气再下楼重新买吃的。我只是默默地把那整盒东西，连带着我那份期待和委屈，一起紧紧地系上塑料袋，扔进了垃圾桶。好像这样，就能把刚才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也一并扔掉。
我冲了杯酒店提供的、寡淡的茶包，就着那个当早餐买的面包，机械地吞咽着。嘴里还是那股若有若无的酸味，挥之不去。
那一晚，我睡得特别不踏实。胃里始终不舒服，不是疼，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。更难受的是心里。我反复想起那盒饭，想起它生产日期下的“合规”，却在我这里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。它不仅仅坏了我的胃口，更像一个冰冷的隐喻——在快节奏的、看似便利的生活背后，有些东西，可能早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悄悄变质了。我们对效率的追求，对规则的信任，有时候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后来，我没再买过那个牌子的任何速食产品。每次在超市冷柜前，我都会拿起商品，比以前更加仔细地看日期，甚至还会轻轻按一按包装，好像能凭手感判断出好坏似的。那次经历，像一根细小的刺，扎进了我的生活里。它提醒我，有些信任，一旦失去，就很难再重建了。
直到现在，我有时还会想起那个在成都的、寒冷的夜晚，想起那盒冒着虚伪热气的变质饭菜，和那个对着垃圾桶，感到无比孤独和委屈的自己。那不仅仅是一盒饭的问题，那是漂泊在外的成年人，世界里一次小小的、却印象深刻的崩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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