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还记得小时候,冬天的风刮得窗户哐哐响。我蜷在被窝里,手脚冰凉。父亲会走过来,什么也不说,只是张开他那件旧棉袄,把我整个裹进去。他的胸膛很厚实,带着烟草和阳光的味道。我就那么贴着他,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,咚,咚,咚,像一面安心的鼓。不一会儿,我冻僵的脚指头就暖和过来了,后背也像贴了个暖水袋。那种温暖,不是皮肤表面的热,而是从里往外渗的,让你觉得天塌下来都不怕。
母亲的拥抱又是另一种。她个子小,抱我的时候,总要把脸埋在我肩头——好像不知从哪天起,我就比她高出一个头了。她的手很软,轻轻拍着我的背,一下,两下。每次要出远门,或者在外面受了委屈,她就这样抱着我。不说话,只是轻轻拍着。那种温暖是柔的,绵密的,像冬日午后晒得蓬松的棉被,把你整个人温柔地包裹起来。
那时候的拥抱啊,都是有声音的。是父亲爽朗的笑声,是母亲轻声的叮咛,是衣服摩擦的窸窣声,是彼此心跳交织的和弦。每一次拥抱,都像是在说:我在这里,你别怕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?
也许是大学毕业那年。我拖着行李箱要南下去工作,在车站,父亲拍拍我的肩:“好好干。”手很有力,但没有拥抱。母亲红着眼圈,替我理了理衣领,手抬起来又放下。我们就那么站着,中间隔着一只行李箱的距离。北方的风吹得人脸颊生疼,我突然特别想念父亲那个能把整个冬天挡在外面的怀抱。
工作后第一次回家过年,我张开手臂想给母亲一个拥抱。她愣了一下,然后很局促地迎上来,手只在我背上轻轻碰了碰,很快就松开了。像完成一个仪式。父亲更是直接摆摆手:“这么大个人了,还抱什么抱。”他转身去厨房的背影,竟有些佝偻。
那一刻我才发现,不是他们不想抱了,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抱了。儿女长大,父母老去,拥抱这个最简单的动作,突然变得复杂起来。
后来有了自己的家。恋爱时的拥抱是滚烫的,两个人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。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,呼吸是热的;我的手环在他腰间,能感受到衬衫下肌肤的温度。那时候的拥抱是承诺,是未来,是黑暗中也能看见的光。
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这个拥抱也凉了。
现在他下班回来,我们会例行公事地抱一下。手臂环着,身体贴着,但中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。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我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还没收拾的餐桌。这个拥抱变得短暂、仓促,像完成任务。再也感受不到那种要把彼此融化的力量,只剩下礼貌的、克制的接触。
最让我难过的是上个月。父亲住院做个小手术,我去陪护。扶他起来喝水时,他整个人靠在我身上,那么轻,像一片秋天的叶子。我搂着他瘦削的肩背,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抱我的样子。那时我觉得父亲的怀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,现在他却虚弱地靠在我怀里。我紧紧抱着他,想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,可总觉得不够,怎么也暖不透。
他抬头看看我,笑了:“爸老了,不中用了。”
我说不出话,只是更用力地抱了抱他。
这个迟来的拥抱,为什么偏偏是在医院的白床单上,在消毒水的味道里?
昨天晚上,我做了个梦。梦里又回到老家的院子,枣树开满花,父亲还年轻,一把将我举过头顶。母亲在厨房门口笑着,张开手臂等我扑过去。那个拥抱啊,暖得让人想哭。
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,窗外天还没亮。我转过身,看着身边熟睡的他,轻轻靠过去,把脸贴在他背上。他的体温透过睡衣传过来,温温的,不再滚烫,但至少是活生生的暖。
也许,拥抱从来都不是为了取暖。
父亲的拥抱冷了,是因为他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我的童年。
母亲的拥抱生了,是因为她把我成长需要的空间腾了出来。
爱人的拥抱淡了,是因为激情褪去后,我们还在寻找另一种相守的方式。
而我的拥抱呢?
我从被拥抱的人,变成了主动拥抱的人。
我开始主动去抱年迈的父母,尽管他们还是会不好意思;我开始在每天出门前,认真地抱一抱爱人,哪怕只是短短几秒;我甚至学会了抱自己——在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,给自己一个用力的拥抱。
这些拥抱,确实不再像从前那样炽热。但它们变得厚重了,像秋天的土地,凉是凉,但往下探,还有地温。那是一种更真实、更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温度。
昨天接女儿放学,下雨了。她像只小鸟一样扑进我怀里,小脸冻得红扑扑的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。我赶紧用大衣裹住她,她在我怀里蹭了蹭:
“妈妈,你好暖和啊。”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——
曾经的拥抱温暖,现在的拥抱冰冷,都不是结局。温暖会传递,冰冷会融化。就像女儿此刻从我这里获得的暖意,总有一天,她会把它传递给另一个需要拥抱的人。
而我们要做的,就是永远不要停止拥抱。
哪怕它不再滚烫,哪怕它带着凉意。
因为只要还有拥抱,就还有温度。只要还有温度,就还有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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